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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ommentary

英國脱歐後的歐盟“新對華戰略”

Britain's Chancellor of the Exchequer, Philip Hammond (L) and Bank of China Chairman Tian Guoli attend UK-China High Level Financial Services Roundtable at the Bank of China head office building in Beijing, China July 22, 2016. REUTERS/Damir Sagolj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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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ditor's note:

原文来自大公報,由香港國際關係研究協會沈旭暉策劃,黃思為筆錄整理。

去年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訪問英國,兩國官方均表示將開啟中英“黃金時代”,卡梅倫驕傲地宣稱“英國將是中國走進歐洲的橋樑”,習近平也罕見地表態 稱,希望看到一個“團結的歐盟”。英國公投脱歐,新任首相文翠珊(Theresa May)撤換了卡梅倫內閣中英關係“掌舵人”─前財政大臣歐思邦(George Osborne),“欣克利角核電站”也延遲一個多月才被批准。關於英國退歐後的中英、中歐關係走向,筆者採訪了美國著名智庫布魯金斯學會 (Brookings Institution)訪問學者陸克(Philippe Le Corre)。陸曾任職法國國防部,並任法國國際和戰略關係研究所亞洲副研究員,對中歐關係有深入研究,其關於中國對歐投資的著作《China’s Offensive in Europe》英文版,今年也由布魯金斯出版社出版。本次採訪分為以下三個部分:卡梅倫時期的中英關係、中國─歐盟關係、中國的全球影響力。

沈:卡梅倫時期,英國似乎是中國在西方最積極的合作伙伴,英對華立場背後的考量因素是什麼?“退歐”又會產生什麼影響?

陸克:英國是非常務實的國家。英商界一度希望在對華經貿合作上與德法競爭,英金融業一度希望吸引更多中資銀行和資本。卡梅倫和歐思邦的對華政策 很有機會主義成分,寄望英國加入亞投行後能迎來新一輪中國投資熱。不過當英國退歐後“一切都成往事”。英國不會退出亞投行,但新任英國首相文翠珊與歐思邦 的背景截然不同:過去六年文翠珊以內政大臣身份處理英國安全、警務、移民、法律等關鍵政策領域。與歐思邦相比,文翠珊與中國商界的接觸較少,在處理包括對 外商貿在內的國際事務時也必然會更為謹慎。在卡梅倫時期,英國內部有一種聲音認為,英國對華政策過於積極,但並非總能收穫長期回報。目前倫敦將會採取更 “常態化/平衡”的對華外交政策,與德法等類似。

沈:卡梅倫時期開啟的中英“黃金時代”,會在文翠珊內閣延續嗎?

陸克:“黃金時代”這一詞在去年受到不少批評,尤其是中英兩國經歷了19、20世紀的種種波折之後,今日的“親密”關係其實頗為諷刺。英國希望 吸引外來投資,不少人認為中國就是潛在的投資者。問題是,中國對英國長期的基礎設施建設投資興趣有多大?我對此持懷疑態度。中國不可能將注意力集中於一個 國家,中國需要在處理國際關係時保持平衡。在歐洲,德國是一個主導國家,法國、意大利、波蘭和西班牙等國也很重要,中國在上述國家都有大量投資。英國自然 仍是歐洲一個較為重要的國家,但它對歐盟不再有影響力,中國也不可能將“一帶一路”等雄心勃勃的計劃全押注在英國。

沈:退歐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,“不確定”性將對中英關係造成怎樣的影響?

陸克:目前英國社會尚處於“退歐後遺症”階段,不少人稱自己在退歐問題上是“被誤導”了(儘管我不這麼認為)。文翠珊到訪中國,英國想必也會盡 其所能維持中英關係平穩過渡;但同時中國也會很務實,畢竟歐盟市場是一個擁有4.5億消費者的市場,它的價值比英國更重要。歐盟的商業環境對中國公司較為 友好,這也正是為何眾多中國公司在歐盟內進行出口貿易或投資的原因。

沈:近期歐盟宣布“新的對華戰略”,原則上再次強調與中國進一步經貿合作的必要,但同時也指出中國在法治、人權方面存在缺陷。這一戰略“新”在何處?

陸克:這一戰略更清晰地顯示歐盟希望與中國創造“雙贏”局面。例如,指出“歐盟希望與中國在經濟和政治領域的關係都是互惠的,應當是中國‘雙 贏’概念的實踐”。於此同時,歐盟也希望中國能夠擔負在維護“規則主導的國際秩序”(rules-based international order)時能擔負起相應的責任。

沈:在相關文件中,歐盟亦強調了其對華政策“凝聚力和有效性”的重要。目前歐盟對華政策的狀況,是否反映出其凝聚力和有效性?

陸克:在這份文件中,歐盟強調了一個事實:在對華政策上必須發出一個強大、清晰和統一的聲音。歐盟成員國可能與中國建立一對一的雙邊關係,或以 團體形式與中國交往(如中東歐與中國合作的“16+1”模式)。不過上述國家都應當與歐盟委員會、歐盟對外事務部、其他歐盟成員國等協調,以確保其合作中 與歐盟相關的方面符合歐盟法律、規範,而合作整體結果對歐盟有益。在這一方面,歐盟着意避免有害於“中國─歐盟”關係的內部分裂。

沈:英國曾驕傲地視自己為中國與歐盟之間的橋樑。脱歐後英國還能維持這一戰略優勢地位嗎?如若不然,中國在與歐盟接觸時又會尋求哪一國的幫助?

陸克:我不認為英國能發揮“橋樑”作用。在歐盟內部,德法處於主導地位,但其他國家同樣發展了各自與中國的關係。在我看來,中國與歐盟較為適宜的接觸方式是,在宏觀議題上與歐盟相關機構溝通,而同時與其他歐盟關鍵國家保持密切對話,尤其是在經貿合作領域。

沈:中國的“市場經濟地位”正在歐盟內部受到激烈爭論,近月歐盟還在WTO對中國發起了新一輪訴訟。歐盟上述舉措背後的考量為何?中國媒體多指這是“歐盟保護主義抬頭”,是“不公平”,你在多大程度上認同來自中國的批評?

陸克:中歐兩邊恐怕都有貿易保護主義。對歐盟來説,中國市場顯然不如其自己聲稱的那樣開放,歐盟商務部對此也早有研究。歐洲各國政府對保障本國 就業有很深的顧慮,在過去的幾十年,歐洲大陸已經失去了數百萬的工業就業崗位,如果承認中國的市場經濟地位,意味着上萬工作機會的消失。這沒有什麼不公平 的。

沈:對比數十年前中國對歐洲的傳統投資模式,今天中國更着意在發達國家投資高科技產業和服務業。發達國家對中國的投資觀感如何?中國的國際形象是否有改善?

陸克:今天中國對外投資引發的觀感其實較為複雜。不少政府視這些投資為有益的,但不少歐洲民眾視其威脅了自己的工作崗位,有悖于歐盟勞動法律, 甚至威脅了社會生活。畢竟,中國有着與歐洲不同的文化和商業環境,人們因此擔心中國的投資者會讓歐洲公司更加“中國化”。表面看,中國的投資是一件好事, 然而這是在中國公司僱用歐洲人、將管理權下放至歐洲本地社會的前提下。目前看來,事情並非如此。

沈:當前我們正目睹着新一輪來自美國和歐洲發達國家的反全球化浪潮,這對中國意圖在全球擴張影響力的戰略有何影響?

陸克:目前歐洲確實存在這種擔憂,即中國可能成為反全球化浪潮中的“替罪羊”。中歐雙方都應當努力避免這一情形發生。中國方面需要為歐洲公司進 入中國消費市場創造更有利的環境;在歐洲,中國公司在投資的同時需要僱用更多歐洲本地人。目前,歐洲的中資公司僱用本地人的數量相當有限。

沈:上世紀後期,我們曾目睹日本“崛起”並在歐美大幅加大投資力度。不過,之後日本經濟泡沫破滅,迎來“失落的十年”。目前中國的經濟擴張是否可持續,並能切實改變全球力量分佈格局?

陸克:只要中國政治制度可以免於改革,其經濟擴張是可持續的。但我個人認為,中國最終需要長期的改革。“攻勢”(offensiveness) 並不是壞事,只要不是“侵略”(aggressive)。基於前面提及的種種原因,來自中國的直接投資應當被謹慎對待。此外,中國的國際形象也受發生在中 國國內的事件影響。在西方,一些事件並不能改善中國的形象,反而讓很多人對中國感到擔憂。上世紀後期的日本唯一可與中國比較的是在經濟領域,日本在第二次 世界大戰之後,從未在政治和軍事上達至今日中國的國際地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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